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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聖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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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聖節

陸旋無法靠近,只能遠遠觀望,今日他也要隨護送賀禮的隊伍入城,因此不能久留。

目光在烏泱泱的人群中掃過數遍,尋不到半點熟悉的身影,陸旋不再猶豫,果斷轉身離去。

完成例行公事般的進香,皇帝的儀仗隊啟程回宮,但直到進入午門前,官員們尚且得不到緩口氣的機會。

天子出,車駕次第,為鹵簿。

王儀鹵簿盛大恢弘,尤以天子車駕最為奢華精貴,稱之為大輅。天子大輅表面用鎏金浮雕著祥雲、金龍、飛禽、海獸、浪紋等吉祥紋樣,四角銅龍首精雕細刻,麟甲片片分明,能工巧匠極盡巧思,使其每段關節處皆可靈活擺動,搖頭俯首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能從車駕中飛出四條金龍。

大輅以象挽之,便為象輅。聖節慶典,本應皇帝乘坐象輅由寢宮前往大殿,但因今上要出城進香,因而無法用象,而是由八匹雕鞍錦轡的禦馬牽引。

都城內萬人空巷,聚集在貫通南北的主道上,每一道門、每一扇窗都被圍觀人群填滿,層層高樓承載著平日數十倍的觀賞者,溝渠上的橋也站滿了熙熙攘攘的百姓。

左右街道彩帛翻飛,繪滿喜慶圖騰,沿途望樓漸次響起號角聲,於高處傳遍整個皇城。

典牧官陳仗馬匹、虎豹、儀象於午門外,說是百姓可一睹太平瑞獸,實際上京營兵馬司嚴格把守王儀鹵簿所經道路,將百姓隔開,只能遠遠觀望。

這點來說,魏淩是相當滿意的,他夜裏肅護宮禁,白日就不幹他的事了,從嚴陣以待隨時候命的侍衛兵丁前走過,面上別提多得意。

欽天監司辰郎於內道報時,吉時一到,朝賀鐘聲便會響起。經過訓練的儀象身披錦緞珠寶制成的象鞍,兩兩相對,共八只,立仗於午門外,凜然而立,迎接天子與文武百官入皇城。

同朝會一樣,低階官員是沒有這個榮幸面聖獻禮的,至多留個姓名與所獻賀禮名目在內府紅冊上——所有官員與使臣的賀禮都要先經由內府核驗對賬,登記在冊,不便當面呈上的賀禮直接入庫,而藩國進貢不僅貴重,更是有著特殊意義,得以陳列在大殿之前,以示眾人。

班賀隨著隊伍進入宮中,跟在官員之後的是四夷使臣,嚴格按照內府安排的順序依次進入午門。

待最後一支隊伍進入完畢,儀象便左右交鼻戒嚴。如同一堵墻般高大的巨獸令人生畏,不會有人情願冒著被四只仿若宮殿大柱般的象蹄踐踏的危險觸犯宮禁。

守衛宮門的儀象,象征著皇城無法逾越的威嚴。

天未大亮便隨鹵簿出城,到現在滴水未進,身旁官員從衣袖裏偷偷掰下一小塊餅,乘人不備就往嘴裏塞。

班賀餘光瞥見,那同為五品的年輕官員察覺,一笑,大大方方問:“僚友,要不要也來點?”

班賀笑笑,搖頭謝絕。

官員腦袋一晃:“那你可有得等了。你像是新面孔,不曾見過,僚友在何處任職?”他像是才想起禮數,拱手自我介紹一番,“翰林院侍讀學士,岑玄同。”

班賀小聲回道:“工部虞衡司郎中,班賀。”

“班郎中!”岑玄同笑嘻嘻的,“來,吃餅,別客氣。待會兒排在咱們前頭的是各國使臣,涉及邦交可不是獻完禮就結束了,聖上還得施恩還禮。等使臣全部獻過禮,回京賀壽的各位親王、大員得上述轄地百姓臣服、治理有方的功業,又是一通天花亂墜……等輪到咱們,不知道猴年馬月了。”

班賀聽他說完這些話,面帶欽佩:“岑侍讀果然非比尋常,滴水未進,又吃了餅,還能如此口若懸河。”

總結起來就是四個字:口不幹嗎?

不提還好,聽他這麽一說,岑玄同覺得剛才咽下去的餅剌嗓子眼,捂著前胸幹咳:“咳,咳……”

朝會盛典諸如此類嚴肅的場合,官員是絕不允許隨意吃東西的,即便是一品大員、國公侯爵,出門前不墊點什麽,照樣得餓著肚子。在衣袖裏夾帶食物,偷吃兩口,便成了不能擺在明面上的潛規則,周圍同僚一概視而不見。

收回雜亂思緒,班賀面容沈靜,他在等待。

等待輪到自己的賀禮被呈上禦前,等待皇帝對於這份精心準備的賀禮,會做出如何反應。

皇帝在大殿上接受朝廷官員的朝賀,以及所供奉的禮品,一樁樁,一件件,或是新奇、或是珍貴、或是稀有。卻在班賀眼中如走馬觀花,看進眼中,未入心底,幾乎沒記住幾件。

排在前面的官員上前,班賀回神,龍椅上的皇帝只是掃了眼呈上的玉如意,點點頭便過了,他緊隨其後上前,恭敬低頭行禮。

皇帝身邊的太監張全忠對應紅冊,唱道:“工部虞衡司郎中班賀,獻上賀禮,鳥嘴銃一把。”

班賀所獻上的賀禮,是一把軍器局新制的火銃。

班賀站在臺階下,低著頭,忍住向上望去的沖動。良久,沒有任何不尋常的反應,聽不見上方有任何與之前不同的聲音。

他似乎多站了一會兒,皇帝或許只是多看了一眼。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張全忠唱起了後面人的名字,班賀面不改色,從容體面地站到一邊,心中卻難掩失望。

這把鳥嘴銃是伍旭與他一同商定趕制出來的,承載著伍旭在軍器局任職的期盼,渴望得到上位者的認同,獲得更大的發揮空間。

但眼下的反應平平,似乎已經宣告了他們的一廂情願,自以為足以引起上位者註意的賀禮,不過是讓他多駐足了一彈指的功夫。

班賀從人群中向淳王所在方位看去,想看清他是怎樣的神情,卻只能看見一道桀驁孤僻的背影。

即便他可以得到淳王支持,想要在京城立足,最終決策者仍是皇帝。

之後皇帝賜宴設酺,宮廷饗宴菜式花樣繁覆,色香味俱佳。但班賀心不在焉,本就對口腹之欲沒有要求,好賴都能湊合,心裏壓著事兒,再好的美食也味同嚼蠟。

若是阿毛在,他就不會在意這些事,有好吃的就能拋開一切不如人願。

想起阿毛,班賀有些好笑,心中沈郁淡了幾分。

阿毛這會兒應該和謝緣客在一起。回京養傷的謝緣客好了大半,經過呂大夫悉心醫治,用了最好的藥,但身上不可避免地留下了大片疤痕,臉上也留下了兩枚銅錢大小的疤。

他回京後極少出門,班賀任職工部一直忙碌,鮮少有空閑時間,兩人見面次數屈指可數。正逢此次聖節,班賀借口阿毛無人照看,非常思念謝大哥,才說服謝緣客前來,與他們共度聖節。

呼出胸口濁氣,班賀成功說服自己,那不過是第一次嘗試,往後還有的是機會,不必因此不甘。

不鹹不淡地吃過午宴,群臣散去,各自出宮,班賀也隨著大流湧出宮門。

儀象在朝會結束後被象奴牽回了象房,典牧司亦收回了虎豹等瑞獸,但宮門外依然熱鬧非凡。普天同慶的聖節,應當百姓同樂。

官員們乘坐的車駕等候在宮門外,班賀步行來的,自然也要步行回去。

身後一陣馬蹄聲,班賀側身讓路,那輛馬車卻停了下來。布簾被車內主人撩開,露出一張年過半百的嚴肅面孔,這是工部尚書俞燔的車駕。

“上來吧,我送你一程。”俞燔撂下這句話,放下了簾子。

班賀順從地上了車,恭敬喚了聲司空。

外邊人聲鼎沸,車馬喧囂,俞燔聲音不大,卻中氣十足聽得清楚:“今日這份賀禮,你費了心思。”

班賀淡淡一笑,有些無奈。

俞燔卻道:“你才回京不久,不宜太露鋒芒。望有所作為是好事,但不能操之過急。你知道工部向來為六部之末,匠役為官在文人眼中本就不足為道,你根基不穩,應當懂得出頭椽先爛的道理。”

“是,下官謹聽教誨。”班賀哪裏不明白其中道理,已釋懷大半。

俞燔嚴肅的面孔稍稍有了點笑意:“你少時便有才幹,定能一展抱負,不負尊師期望。”

尚書車駕路過俞府前未停,一路將班賀送回他那座院子。下了車,班賀躬身作揖,直到車駕離開方才起身。

大門內似乎很熱鬧,班賀嘴角掛上笑,一掃低落,昂首推門而入:“阿毛,誰來了?”

阿毛在院裏跑出一頭汗,見班賀回來,驚喜地撲上前:“師兄!謝大哥、伍叔叔他們都來了!”

伍旭是帶著妻兒一同前來的,謝緣客孤身在京無人作伴,今日在班賀這院裏竟也有了與家人團聚之感,面帶笑容,與人談笑,似乎已忘卻傷痛。

他們幾個都是舊相識,阿毛一個小孩子初懂待客之道,有板有眼地招待,但沒能維持多久現了原形,幾位客人索性拋卻古板禮數,自行方便,班賀回來的時候,他們已經自己張羅上了。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換下官服,班賀身著常服與友人坐在一起,阿毛沒動,倒是伍夫人給他端來一杯茶。

班賀道了聲謝,端起嗅了嗅茶香,清香撲鼻,卻並非他這裏本有的茶葉。伍旭笑著道:“內子家中親戚送的,我喝著不錯,給你送點過來,這不正好用上了。”

班賀啜了口,笑著點頭,說了聲好茶。他放下茶盞,雙目望向伍旭:“旦明兄,那份賀禮已呈上禦前,不過朝中官員無數,還有各國使臣進貢,太多意義非凡的奇珍異寶了。”

無需點明,伍旭心中了然,笑容豪爽:“恭卿所說我當然了解,往年更甚,能呈上禦前便是好事,就不算心血白費。至於今後,咱們來日方長。”

班賀雙眸蘊著光,鄭重點頭:“咱們來日方長。”

城西,銀泉茶社。

地處僻靜的店鋪大門虛掩,店內寂靜無聲,此時並無客人。

依稀聽得門口傳來敲門聲,老板從賬本上擡頭,支著耳朵聽了聽,疑心是聽錯了,低頭再度看向賬本,敲門聲又響了起來。

細聽敲門規律,老板眉毛動了動,起身走向門口。打開門,門外天光爭先恐後擠入門內,一時間耀得他瞇了瞇眼。

門外那人逆著光,他有些看不清那人樣貌,只覺得他生得高大,面容平靜,卻氣勢迫人。

老板按著門板,沒讓他進門:“請問,有何貴幹?今日店鋪不開張,買茶請到別處去。”

門外人戴著一雙黑色手套,握著一柄刀,聲音很年輕:“你是黃老板?”

老板瞇眼往後退了一步,心中疑竇叢生,一股面臨危險的顫栗從腳下蔓延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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